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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雙重國籍歷史所的外籍生,在政大經歷了許多驚人的現象,無論難過或高興,都有助於進一步了解自己與台灣本地人。在此他把握機會主動分享個人經驗,以及處理文化差異所造成的尷尬情形。

剛跟台灣人認識的時候,對方常常會很熱情地問我各種問題,但唯一不變的一個問題是「為什麼決定來台灣?」。每次回答這個問題都很尷尬,因為原因很多,複雜且不尋常。不過, 我還是試圖簡略說明重點。

首先得要承認,我就讀政大歷史研究所最重要的原因不是獲得碩士文憑或提高中文的程度,那僅是工具而已。最終的目的是為了充實自己的生活、加強自我意識以及希望進一步地理解人類。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近幾年我採取了人類學的一個研究方法──田野調查。考量了很多地方的優點和缺點後,認為台灣最適合我要進行的研究。計畫說起來很簡單,旅居台灣一段時間,試圖融入它的社會,變成它的一員,做筆記然後分析,接著回國,結束旅程。因此,旅居台灣重要的任務在於觀察這個社會以及成為政大正式學生幾年。當然,與其他研究方法一樣,這種田野調查有好有壞。身為外國人的我無法百分之百成為台灣人,但這樣的經驗還是為我帶來很多收穫。

我今年碩四,打算在下學期畢業,換言之,田野調查正在進行中,尚未進入仔細分析蒐集資料的階段,所以在這裡只能和大家分享田野調查的初階成果。簡單來說,我在日常生活中碰到覺得有趣的現象,若條件允許當下就做筆記,等到回家再落筆詳述事件以及抒發想法。我想跟大家分享便是這些筆記的內容。

答應在《蚊虻》公開這批資料的原因在於本地人或許對這種經驗感興趣,算是一種「八卦」吧。一般來說,政大本地生與外籍生的交流很有限。第一個限制來自於語言方面。無論外國人用外語,或華語與台灣人溝通,其中一方的語言水平不太好。台灣人的英語口語能力普遍有限,外國人的漢語能力也是如此。雖然我的中文程度差得遠,但相對而言,可以直接用中文寫如本文簡單的文章。第二個限制則是因為害怕失禮、害羞、不關切本地事物、忙碌、語言障礙等方面。外國人沒有機會與本地人交流,使台灣人不容易知道旅居台灣的「阿兜仔」想什麼,以及這些「阿兜仔」不容易知道台灣人在想什麼。

說到這裡,必須提醒大家,我的想法和觀察不見得與其他阿兜仔相同。而且,我的看法的價值不在於它正確或代表性與否,而是誠實,能不能有參考作用。讀者應當把這些筆記當作我記憶的一個部份。記憶不可信,因為各種緣由本來也不會公開,不過,公開之後我當然會對內容負責,也很希望引起爭議,成為「進取者」和挑釁的「蚊虻」。

有一天,和同學在政大校園閒晃。走到四維堂前,看見一對正在親吻的外籍戀人。我的同學轉頭對著我說:「好害羞」。我問她為什麼覺得害羞,她單純地回答:「你們西方人很開放啊,文化不同嘛」。在眾人面前親吻,我當然覺得正常。他說我們我比較開放,我們的文化不同,我同意,但當下覺得這麼說很不夠。

這一天的情形給我很大的啟發,因為我的同學讓我從另外一個角度切入開放與否這個議題。本來覺得這個畫面正常、理所當然,沒什麼好說。但接下來,我自問為什麼我的同學覺得害羞以及認為我們很開放。後來,我反問自己:「為什麼我覺得我們西方人沒有我的同學想像得開放?又為什麼我們西方人覺得在大家面前親吻很正常呢?」。

問題不容易解答。第一個值得注意的是在我同學眼中我屬於一個叫做「西方人」的團體,而這個團體大部分的成員都比較開放。我去過歐洲大部分國家和歐洲以外幾個國家的,但我也不會說得那麼絕對。比方說所謂「西方世界」的南方人在這方面似乎保守很多。究竟是什麼讓我的同學這麼想?第二值得注意的是我覺得台灣人在不少方面比我開放得多。因此問題並非導向討論開放與否,而是探討在什麼樣的情境下會比較開放,以及何謂開放。

我詢問同學他對開放的定義,回答是:「對於感情或性比較樂於表達出來。譬如剛剛與男女授受不親的說法有關的情境,還有一夜情、接納不同文化、 女生的低胸衣、bikini、對家人說我愛妳等等」。

從此前提,我想到了好幾個能打破這個刻板印象的例子,包括台灣的酒促小姐,在瑞士和法國沒有這種工作;台灣一些婚喪喜慶場合常有女性舞台表演者衣不蔽體或大跳脫衣舞,在瑞士和法國士不可能的事;很多台灣在街頭上女生平常穿的衣服性感到在瑞士和法國只有妓女會作這樣的打扮(網襪、襪子、僅覆蓋屁股或大腿的服飾等等);台灣女生跟美國女生一樣,比較允許他們男友看A片,大多數的瑞士和法國女生認為看A片等於搞外遇而無法接受;台灣男生應酬、去酒家的現象,在瑞士我從來沒聽過有人這樣,如果去酒家與工作無關,所以不容易變成普遍的習慣;台灣電視播放與煙酒相關的廣告,據我所知,歐洲一些國家有,但在瑞士違法;台灣報紙發表色情血腥的圖像,法國和瑞士的專業媒體不會這樣,被視為低俗的才會;台灣很多女生會在網路相簿公開極為裸露的照片;台灣的外遇現象嚴重;很多人不論是男的或女的會跟對方說她很漂亮或他很帥(尤其是對外籍生),有朋友跟我說她倒是認為台灣人會這樣並非真心誇獎,這些人只是想要找話題,沒話找話說。不過我認為重點不在於他們有無誠意而他們以誇獎好看這回事,在瑞士或法國人會覺得很害羞或很虛榮 ;至於我們西方人比較容易接受外國文化方面,只要看最近瑞士公投禁建尖塔就知道沒那麼理想。這些都證明台灣人在一些方面比我要開放許多。

也有台灣朋友和我說,我舉的例子在國外也都有,且更為嚴重。我提出的差別其中一些是程度上的差別,其他的是性質上的差別。更何況,我在此提出對照基於我住在法國、瑞士與旅居台灣的經驗,這個經驗是不可否定的。南美洲、非洲、等等地區習俗如何我沒有提及。提出這些的重點也不在於讚美瑞士和法國而讓大家發現來自於這兩個地方的人與台灣人對於開放的定義基本上不見的相同。

除此之外,我也想到一個與在大家面前親吻比較接近的例子。我在校園內看過很多次有人幫他人按摩(朋友、男女友、家人之間),害我很害羞。在瑞士和法國是看不到這種畫面的。當時我覺得有點色,但無法解釋。後來我想到或許一個因素之一是我習慣的按摩實踐不同。瑞士和法國的按摩使用精油,抹上精油前要脫衣服,甚至有時候要脫光,因為衣服被視為阻礙按摩實行且很容易被弄髒。既然如此,人在專門場所、家中等無法被人直接看到的室內進行按摩。不過還是有不少人不敢去按摩店,因為要脫衣服。

另外一個因素可能是在台灣的按摩實踐和中醫有密切的關係,雖然也有使用精油的按摩方式,但比較普遍的方式是指壓按摩。採用指壓的話就不用脫去衣服。況且,按摩的目標不限於感覺舒服或解除表面上的壓力而已,血脈的刺激是有利於健康的、有療效的。其次,按摩在台灣是個很普遍的習慣,朋友、男女友、家人之間,孩子不論年紀大小都會幫父母按摩,剛好跟我的習慣相反。

就我看來,說西方人很開放是個刻板印象,過度簡化、以偏概全。很值得注意的是這刻板印象的存在以及如何去研究它。比方說,為什麼台灣人覺得西方人比較開放?他們對於西方人的理解基於什麼?媒體嗎?跟外國人接觸嗎?這些外國人有無代表性呢?都是很有趣的問題。我的性別,我的外籍身分讓我意識到一些問題卻是本地人覺得理所當然的,我的疑問使得我重新思考開放性這個議題,也提醒我們人類社會中沒有所謂理所當然的事情,世界上絕大多數的實踐是被構成的。由此,如布迪厄所言,每當遇見我不習慣的畫面,就想起這個事件而試圖「去自然化」此畫面以便進一步地理解以及揭露此畫面所牽涉的機制運作。

就這三年的經驗來看, 田野調查和「去自然化」的過程有個代價,或個禮物。經歷這個經驗前後的我是不同的人。像瑞士籍的作家Nicolas Bouvier所說的,「當你以為自己正要開始一段旅程時,其實這個旅程也正要開始重塑或是毀滅你自己」。旅居國外不只是玩一玩而已,這個經驗會深刻地影響到你。

最近走在河堤時看見兩個本地同學在總圖後面親吻,我竟感到有點害羞。

章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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