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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也在 我好想把這畫面,和天光用文字補捉下來
但可惜,力有未逮。

但陳芳明老師,讓我用再回到一次那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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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外

【陳芳明】

詩人坐在台前演講,也朗讀他的散文新作;聲音是低沉而穩定,恰似樓外多雲暖和的天色
。飄雲緩緩移動,初涼的風想必還正柔軟。寬闊的落地窗容許陽光投射進來,無私且均勻
照亮每位聽者的面容。每張臉都有一雙專注的眼睛,每隻耳朵都傾聽詩人的聲音。發自肺
腑的字句,有一種動人的力量使時光倒流,牽引每顆敞開的心,跟隨詩人回到他的散文,
一篇美麗的散文叫作〈記憶的圖書館〉。

楊牧的演講,使秋後一個下午不再是尋常的時光。記憶原來是有速度也有節奏,在溫暖空
氣中寧靜流動。他端坐在那裡,以從容神情接受著熾熱的注視。聲音的波動把每位學生帶
向遠方,到達年輕心靈不能到達的邊境。在記憶之外的異域,他們彷彿看見楊牧走過柏克
萊的校園。寂寞的背影,沉重的心情,幾乎是青年楊牧的素描。在都蘭樓裡的圖書館,來
自台灣的詩人正要展開全新的知識追求。1960年代的柏克萊,反戰浪潮正襲擊著校園,似
乎也在重新鍛鑄一位年輕詩人的敏銳心靈。

熟悉楊牧文學的人都知道,那段騷動歲月使他完成一冊罕有的散文《年輪》,也押著他創
造一首戰爭與情慾交織的長詩〈十二星象練習曲〉。散文裡負載過剩的時代噪音,長詩裡
也釋放焦灼且膠著的掙扎情緒。那樣激烈的文字,富有衝撞的力量。凡是讀過這段時期留
下來的詩文,每個心房不免也受到波及。飛揚亢奮的激情,都完整保存在那首長詩,如今
卻在楊牧的記憶裡呈現退潮。

他演講中的記憶,描摹的不是一位熟悉的詩人,而是另一位陌生的學者。進入柏克萊之前
,他已擁有三冊浪漫的現代抒情詩集。為了與西方古典世界展開對話,他必須習慣坐在圖
書館,埋首於經典閱讀。從希臘、羅馬,到中古世紀的英國,他的精神追逐顯然已經逸出
生命的最初預期。在渺不可見的四十年前,楊牧不僅在蒼勁的西方文學中遨遊,也不曾遺
忘回到富饒的東方古典。以中國的《詩經》為起點,他在圖書館啟開截然不同的閱讀經驗


他後來完成的兩冊詩集《傳說》與《瓶中稿》,便開始暗示學者楊牧與詩人楊牧逐漸逼近
會通的境界。沉浸在記憶裡,楊牧的演講透露多少凌遲的時光與折磨的試煉。在古典與現
代之間求索,在西方與東方之間出入,他的演講強烈放射一個信息:詩藝營造除了需要生
命的體驗,也必須求助於知識的構築。


滿首霜髮的詩人,從十六歲出發時,並未預見詩是他一輩子的信仰。站在學生面前,他完
全不談治學方法,也隻字不提創作技巧。但是,與他全程走完圖書館的記憶時,當可理解
凡屬傑出的詩,正如艾略特所說,都需要龐大的傳統來支撐。就像楊牧在演講中的每一字
句,也是需要多少的時間淘洗與知識薰陶才能提煉出來。

美與知識的相互交融,形塑了楊牧詩風的豐饒多變。記憶的速度與節奏,以一首詩的形式
,改造了一個秋後的下午。《奇萊前書》帶著讀者走過他小學、中學、大學的生命經驗;
〈記憶的圖書館〉似乎也在預告,他的留學生涯又將化成系列的美麗散文,晶瑩地浮現在
不久的未來。演講結束時,從他記憶中的圖書館走出來,樓外暮色正慈祥且安詳圍攏過來
,秋後時光的溫暖近乎神奇。

【2007/12/20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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